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歸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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歸鄉

下了飛機,又坐了近十小時的大巴車,到村口時,天已經黑了。

顏亭雲背著幹癟的雙肩包,將手機開了機。

鎖屏界面卡了幾秒,隨後數不清的消息瘋狂砸向消息欄。

有短信,有未接來電,也有……

【顏亭雲,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回來】

顏亭雲手指稍動,一鍵清除所有信息。

風聲沙沙作響,兩排路燈孤零零立在水泥路兩側,路的盡頭,是石磚房檐下幾盞昏黃的燈。

顏亭雲卻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。

顏亭雲站在家門口,望著墻面上血紅色的“拆”字出了神。

如果連這棟房子都不在了,她還能去哪裏?

“是亭雲嗎?”隨著一簇白光亮起,身後倏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。

顏亭雲如夢初醒,回頭,看清來人,劇烈跳動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:“村長。”

姥姥家早就上了鎖,盡管已經生銹,沒鑰匙的顏亭雲依舊進不去門。

村長端上一碗清湯面,坐在了顏亭雲的對面:“真沒想到,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你。”

一路上顏亭雲只吃了幾塊巧克力充饑,早已饑腸轆轆。

顏亭雲拾起筷子:“再過幾天我就要出國了,走之前,想再來看看姥姥。”

“你有這份孝心,你姥姥的在天之靈也能瞑目了。”村長冷哼,“比那兩口子懂事多了,如果不是城中村改造,咱們村要拆遷分拆遷款,恐怕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回來。”

顏亭雲訝異:“拆遷”

“你居然不知道?”

顏亭雲端碗喝了口湯:“我上大學前,他們就和我斷絕關系了。”

村長微微怔楞,旋即意識到什麽,氣沖沖將手中的抹布丟到桌上:“這兩個喪良心的狗東西,人血饅頭吃上癮了是吧!”

顏亭雲被她一連串的動作嚇了一激靈,說道:“嬸子,什麽人血饅頭?”

村長頓了頓,猶豫片刻,還是說道:“亭雲,告訴嬸子,你回城之後,他們有沒有問你什麽?比如遺產之類的……”

顏亭雲輕輕搖頭:“他們只催我學習考個好大學,也不讓提關於姥姥的事。”

不然也不會選擇在成年之後才回村看望姥姥。

村長眼含擔憂,小心詢問顏亭雲這兩年的狀況,聽著聽著,忽然轉過頭去,用袖口抹了抹眼角。

“嬸子,那些事都過去了。”顏亭雲笑著,抽出衛生紙遞給她。

“過去個屁!”村長罵道,“早知道他們是這種人,當初就不該聽書記的,就不該讓你跟他們走。”

如果沒有他們,或許顏亭雲會吃百家飯,或許考個比較好的大學,亦或者畢業後留在村裏工作……

這些年,顏亭雲無數次的幻想,又無數次從夢中驚醒。

現實如此,她已經無法改變,只能日覆一日,靠著昂貴的藥物將渺茫的希望溺斃於虛妄的夢境之中。

顏亭雲說:“嬸子,書記還在村裏嗎?”

“前兩年就調走啦。”村長瞧出顏亭雲眉眼中的疲倦,語氣軟了下來,“今晚你留在嬸子家,明兒一早嬸子帶你去找你姥姥。”

是了,姥姥進城前,都會將顏亭雲寄托在書記家。

而那時村長總找書記商量顏亭雲聽不懂的事,偶爾會給顏亭雲塞些甜甜的糖果。

有時趕上姥姥晚回來,村長便領著顏亭雲回家,直到姥姥回家,寒暄幾句,再匆匆忙忙地離開。

“雲雲,想吃魚嗎?”集市上,村長蹲在魚攤前,向老板熱情介紹道,“這是我們村高材生,馬上就要出國見大世面了,得做頓好的送送。”

“哎呦出國啊,那可不得了。”魚攤老板用刀背將鯉魚拍暈,“一共三十,不議價。”

打感情牌失敗的村長掏出手機付了款,嘟噥:“我也算老顧客了,你就這三五塊還跟我計較……”

從熱鬧的集市回來,顏亭雲突然發現家門口聚了很多人。

“哎呦我們村的大學生回來了!”

沒等她意識到危險,眼熟的七大姑拉著陌生的八大姨一窩蜂朝她襲來。

顏亭雲求助般看向村長,村長笑著搖搖頭,和一些嬸子們有說有笑地進了廚房。

“亭雲又高了,之前見著還沒我的膝蓋高。”

“你還真別說,不光高了,人也長的漂亮了。”一個人放下手裏的瓜子,熱情拉著她的手,“有沒有男朋友,姨家裏有個兒子,跟你差不多……”

顏亭雲臉都白了:“姨我二十五歲之前沒有談戀愛的打算。”

“姨懂,姨理解,你們年輕人都想搞事業嘛。姨就是開個玩笑,瞧把你嚇的。”

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……

顏亭雲抽回手,騰的站起身:“我,我去廚房幫忙!”

說完,在一眾七大姑八大姨的哄笑聲中,匆匆逃出了屋子。

顏亭雲本想去廚房幫忙,但剛進門就被廚房裏拼廚藝的男人們趕了出來:“廚房都是大老爺們待的地方,小姑娘家家的別來摻和。”

就連一旁看熱鬧的村長也附和道:“雲雲進屋歇著吧,你大舅還打算給你露一手看家廚藝呢。”

顏亭雲被村長偷偷塞了兩口肉,紅著臉溜出了廚房。

院子裏,一只通體雪白的貓不知從哪裏鉆出來,朝顏亭雲喵喵叫了兩聲,便窩著不動了。

陽光如瀑傾灑,照得人昏昏欲睡。

顏亭雲掏出手機,攝像頭對準貓貓頭,正準備按下快門鍵,一個名為“媽”的電話占滿了整個屏幕。

猶豫再三,顏亭雲接通了電話。

“你舍得接電話了?”

聽筒裏傳來的嘲笑使顏亭雲本能一皺眉:“顏讓,你真無聊。”

“沒你無趣。”顏讓說,“也不知道哪個倒黴男人能看上你這種人。”

顏亭雲倒也不惱:“你打這通電話只是為了侮辱我嗎?還是你只能靠嘴上功夫從我這裏獲得微弱的存在感?”

“顏亭雲!”聽筒裏傳來男生暴跳如雷的喊叫,“你別以為出國就能逃避一切,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從山溝子裏帶回來供養你上到大學。”

就是因為不敢忘,所以顏亭雲留著顏母的電話。

不過現在看來,這個電話號碼沒有存在的必要了。

顏亭雲冷笑:“供我養我,就可以隨便把我嫁給害死我姥姥的殺人犯嗎?”

“什麽殺人犯?洛氏看上你那是你有價值!再者說,出了這道門,還有幾個男人願意為你掏一百萬的彩禮錢?”

和顏讓講道理無異於對流氓講法治。

顏亭雲深吸一口氣,說:“顏讓,你沒資格用我的未來換取你們的錢途。”

顏讓失笑:“你的未來?你的未來就是乖乖嫁出去用彩禮給我娶媳婦。”

顏亭雲無話可說,不再聽他絮叨,徑直掛斷電話,拉黑所有顏家的聯系方式。

做完這一切,顏亭雲莫名不安。

閔祁一個學生,哪來的錢力說服顏家配合他演這麽大的一場戲?

翻看律師整理的資料,從最初的視頻引導,到最近一次的聯合顏家演戲,這場鬧劇持續長達六個月,期間上過的熱搜多達數十次。

熱度最高的詞條在榜上掛了兩天左右才靠其他熱搜降了熱度。

當無數線索匯聚成一面無形的網,顏亭雲這才發覺,這場鬧劇背後的主人另有其人。

聯想到明靈異樣的舉動,顏亭雲更是驚出一身冷汗。

白貓懶懶地伸了個懶腰,扭身蹭了蹭顏亭雲的小腿。

顏亭雲擡手揉了揉小貓毛茸茸的腦袋:“你說,他們為什麽要針對我呢?”

“誰針對你?”

一個嬸子磕著瓜子,冷不丁出現在顏亭雲身旁。

白貓甩了甩尾巴,從顏亭雲的手底下滑走了。

顏亭雲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貓毛:“張嬸,聽村長說,咱們村要拆遷了,這能分不少錢吧。”

提到拆遷,張嬸眼角的褶子又多了幾褶:“能有多少錢,不算回遷房,按人頭算,每家每戶到手也就大幾十萬。”

“也不少了。”顏亭雲笑了笑,“對了,我爸媽回來過嗎?”

張嬸磕瓜子的動作僵了一瞬:“記不清了,大概兩三個月前回來過一次吧——怎麽突然問起這個?”

“哦,剛才他們給我打電話,讓我別惦記拆遷款。”顏亭雲也沒打算隱瞞,“還說已經給我找好下家,讓我明年成年就嫁過去給人家當後媽。”

一聽這話,張嬸一把把瓜子皮摔到地上:“他們還是人嗎?連親閨女都賣?”

張嬸嗓門向來高,一咋呼,屋內的人聞訊而出,見張嬸義憤填膺的模樣,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麽。

顏亭雲把方才的話挑著重點說了,聽到最後,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,恨不得將顏家兩口子千刀萬剮。

村長擔憂地說:“雲雲,他們會不會帶人找你麻煩,要不這段時間你在我這裏住兩天,到時候我們一起送你出國。”

村民們紛紛表示讚同。

顏亭雲卻搖頭:“我已經收拾好行李了,明天早上五六點的飛機,等看完姥姥,我就直接趕去機場候機。”

“那這邊的事……”

“網上的事我已經全權交給律師了,但是我放心不下姥姥,所以特意回來交代些事。”顏亭雲說著,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交給村長,“嬸子,這是律師的聯系方式,我走後,如果有人帶頭鬧事,您可以聯系她。”

顏亭雲不怕那些人無趣的威脅,只怕村民們被她牽連。

當今是法治社會,除非蠢到無可救藥,他們不會大張旗鼓做殺人犯法的事。

可顏亭雲難保某些人不會就拆遷的事對村民們使絆子。

顏亭雲人微言輕,除了法律,她想不出還有什麽方法可以保護她和她的家人們。

村長楞了下,接名片的手隱隱發顫:“丫頭,你什麽時候回來?”

幾個村民悄悄背過身,回身時,眼眶泛著紅。

“不知道。”顏亭雲鼻尖酸澀,強撐著勾起一抹笑容,“不過現在科技這麽發達,您想我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。”

“就不能你給我們打?”村長不滿,“我個老婆子可搞不懂什麽時差。”

安靜兩秒,眾人不約而同地笑了。



和和樂樂吃完一頓飯,村長偷偷摸摸將顏亭雲領出了家門。

她們先從店裏買了些紙錢,又走了很長一段路,繞到村後一片小樹林中。

姥姥便長眠於此。

“你姥姥的事,我和書記也有責任。”

顏亭雲彎腰拾去墳上落葉,蹲在地上燒紙錢。

見顏亭雲沒反應,村長沈聲:“其實當年肇事者沒有逃逸,是我們急於大事化小。”

拾紙錢的手一頓,隨後又往火裏放了一打紙錢。

“當年事發後,按流程,我們應該起訴他獲得賠償道歉,但是你父母不同意。”

顏亭雲垂眸,淡然接話:“因為那個肇事者是他們公司的合作對象。”

村長訝異:“你知道?”

何止知道這些,顏亭雲甚至還知道那個肇事者姓“洛”。

當年顏亭雲只是年紀小,並不代表她是聾啞瞎。

從顏家得知姥姥意外去世的消息到簽署和解協議,顏家只用了不到四天。

當時顏亭雲還納悶,明明一開始對方就提出了百萬賠償,一向貪財的顏家卻百般推脫,最後推來推去,到顏家手裏的賠償便只剩了十多萬。

一條人命十多萬。

“起初我以為是上面施壓威脅他們,成年之後,我才發現並非如此。”顏亭雲將最後一張紙票扔進火中,“從一開始,洛家就沒想賠償,甚至反咬一口汙蔑我姥姥碰壞了他們的車。”

底層百姓的據理力爭不過是資本家眼中的笑話,洛家只需動動手指,是非黑白便沒那麽重要了。

再繼續鬧下去,顏家只會落得人財兩空。

不得已,顏家只能請求和解。

但洛家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打住。

“高考錄取通知書到家的那天,他們對我說,其實當年,洛家還提了一個要求。”顏亭雲用力閉了閉眼,“如果我考上一本大學,洛家便同意娶我做洛氏繼承人的妻子。”

說清這一點,也說清了顏家為什麽會供養她上學。

洛軒野所有的針對便有跡可循。

只是洛軒野似乎太過自信了些。

據顏亭雲了解,洛家子女眾多。

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在優異者數不勝數的洛家,洛軒野也不過稍微出眾了些。

既是嫁給洛氏未來的繼承人,一切塵埃落定之前,顏亭雲是有選擇機會的。

既然要選,自然要選擇最好的。

顏亭雲給朋友們留了言,隨後用針挑出電話卡,掰斷,丟入垃圾桶。

新電話卡裝入手機時,顏亭雲聽到催促登機的廣播聲。

顏亭雲拉著行李箱,走向檢票口。

剛過安檢口,忽聽身後有人大喊:“顏亭雲!”

顏亭雲一楞,回頭,瞳孔驟然緊縮:“是你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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